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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及荷尔蒙的性别之谜

2009-03-07 12:43:00 来源:博览群书 林红 我有话说

美国史学家汤姆斯(Thomas Laqueur)在钻研了西方历代医学和自然哲学的相关文献后,于1990年发表论著(Making sex:body and gender from the Greeks to Freud)指出:我们今天熟悉的生物学上的所谓男女差异的言说,其实并非自古皆然的共识。在特定的历史情境和二元价值体系支配下,长期以来西方生命科学对有关男

女性别差异的自然知识做了一系列非客观的诠释,将身体的一些特定部位,如肤色、骨架、器官和内分泌等作为性别(或人种)差异的自然证据,有意地混淆了自然与文化、事实与假说的区别,为“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性别角色定位和“异性恋霸权”体制等二元分类体系提供生物学上的依据。

在18世纪法国大革命后的欧洲,为了维护男人至上的意识形态和加强男权的统治地位,主流生物医学终于放弃“单性模型”说(将男女两性的身体看作同质内差别的整体论),改而提出“两性模型” (two-sex model) 的身体理论,将男女两性的身体作为互相对立的系统,强调男女在器官、功能、感受等方面的截然不同,用以论证两性差别源自男女生殖器官的不同。如今,被大众视为常识的诸多性差观及两性观,即源于该时期形成的“两性模型”说的二元对立观。其中,有关大脑的言说及对性荷尔蒙的诠释,极大地影响着人类对身体与性别、乃至对同性恋现象的正确认识。西方生命科学在不断地探索和勇敢地纠错中,揭开了这些谜团。

脑容量、脑功能的男女性别说之谬

早在19世纪,达尔文主义者为了证明白人男性最优越而开始对人脑容量进行研究。他们在比较不同种族、不同阶层和不同性别的差异时,最喜欢引用的是人体测量学数据,犹如时下人们喜欢引用智商检测结果一样。当时,在人体测量学界统领风骚的巴黎医学院临床外科教授布罗卡(P.Broca)及其门生,用头盖测量学的数据论证女人脑容量小、脑部结构有缺陷,说白种女人比白种男人更接近于“低等”人种。尽管布罗卡本人以治学态度一丝不苟、实验方法精细严密而享有盛誉,在学术上无可厚非,但用实验数据来论证女人脑子比男人小、在智力上无法与男人相比,这在原本已是男性至上的社会里助长了歧视女性的偏见。其后不少科学家处心积虑地寻找并“验证”女人与其它弱势族群:黑人、小孩、疯人的相同之处,以论证女人与“最优等”的白种男人之间存在着无法跨越的先天差异。他们如此强调,绝不仅是女人脑的重量,也不单是男女之间智力的差别,而是与所有被歧视族类息息相关的人类平等问题。对女人脑的贬损,是历来对性别和人种攻击或贬抑的一端而已。

布罗卡学派中最为轻蔑女人的勒蹦(G.Le Bon)于1879年发表一篇恶毒攻击女人的论文。在该论文的结论处他如此写道:“即使在最聪明的种族如我们巴黎人当中,也有相当多的女人脑子比男人小,脑容量大致与猩猩差不多。女人比男人低等这是无庸置疑的,值得讨论的仅是她们究竟低劣到什么程度而已。”当听到美国的社会改革家想为女人争取与男人同等的教育机会时,他竟大叫:“倡议给予女人相同的教育机会,事实上等于倡议男女有相同的角色和人生目标……上天赋予女人的是一种较为低劣的角色,对于这点千万不能含糊。一旦女人离开家庭,扮演男人的角色,就会爆发一场社会革命,使维系神圣家庭的一切制度全面瓦解。”由此可见其论证女人的脑容量低于男人的赤裸裸用心――维护男人至上的统治地位。令笔者惊讶的是,时至今日仍有人沿用生物学上的命定观来支持性别或人种歧视的说法。在2006年笔者参加的某地社科联举办的以“女学者与科研”为主题的学术沙龙上,竟有男性学者引用男女脑容量的理论来论证女性的思维不如男性。

其实,布罗卡教授并非不知道他亲自测量过的292具男尸和140具女尸的脑重之所以存在差异,主要是因为男人平均身高大于女人。但由于他已先入为主地认定女人的确比男人笨,因此放过了身高与脑重的关系不予深究。可见科学不仅是一堆简单的数据,它还是一种推理的历程;数据本身不具有特别意义,而如何处理数据却使之具有特殊意味。布罗卡的数据(男脑1325克,女脑1144克)不足以支持男人的脑子比女人重的推论。如今学术界已经公认:在根据身材大小对数据进行校正后,女性的平均脑容量与男性相同。退一步说,即使男性的脑容量大于女性,脑容量与聪明之间也没有必然联系。鲸鱼的脑容量是人脑的3倍(鲸鱼5000克,成人女性1240克、成人男性1340克),大象的脑容量比人脑重,能否说鲸鱼和大象就比人类聪明?

人脑主要由大脑半球的各脑叶、大脑皮质的功能定位、大脑半球的深部结构、大脑半球内的白质、嗅脑和边缘系统这五大部分组成。大脑半球分左、右半球及连接两个半球的中间部分――第三脑室前端的终板。左、右大脑半球(皮层)均由额叶、顶叶、枕叶和颞叶4部分组成。额叶(frontal lobe)是4个脑叶中最大的,约占大脑半球的三分之一,位于中央沟前,负责思维、计划,与个体的需求和情感相关;顶叶位于中央沟后,响应疼痛、触摸、品尝、温度、压力等感觉,与数学和逻辑相关。对大脑各部分功能的研究历来被用于支持“男性天生比女性智商高”的假设。最初误以为:额叶皮层是控制智力的区域,于是许多研究者积极论证额叶皮层与智力的关系,提出女性的额叶不仅比男性的小,而且没那么发达。20世纪之交,科学家们发现:不是额叶皮层而是顶叶皮层更像是智力的控制区,男性的顶叶比女性的大,但额叶比女性小。先后的研究对额叶大小的结论不一,这不能不令人怀疑实验对象的可比性和数据的科学性,进而对比较脑容量及脑功能的男女差异本身有何意义提出质疑。研究人脑各部位的不同功用确实很重要,如1991年美国盐业研究所对下丘脑前端间核的研究,有助于对同性恋现象的认识。但任何研究,其目的何在?值得我们慎重省思。

性荷尔蒙的暧昧性别

“荷尔蒙”(Hormone)又称“激素”,是由内分泌器官产生,再释放进血液循环中,然后转运到靶器官或组织里发挥效应的微量化学物质,为甾族化合物(Steroid)或类固醇的一种。性荷尔蒙(sex hormone)是目前我们所知道的上百种荷尔蒙中的一种,分为雌性荷尔蒙和雄性荷尔蒙;雌性荷尔蒙又可进一步分为卵泡激素和黄体酮素等。

在20世纪性内分泌学草创之初(1905年到1920年),生理学家为了呼应当时逐渐被理想化的男性气概与女性气质,将注意力由原来对骨骼的专注转移到对细胞的研究,把原来以神经系统受刺激来解释有机体转而在关注神经调节的同时注重化学调节的作用。此外,由于性腺体与人类性活动及生殖的密切关系,生理学家再也抵挡不住研究性腺体的魅力(19世纪的保守风气曾一度令生理学界对性腺体、性荷尔蒙的研究踌躇不前),开始将卵巢、睾丸带进实验室,剖析它们在身体发展中所扮演的角色,把对女性特质的探索从19世纪中期对卵巢的关注转移到对性荷尔蒙的关注上。这为研究性荷尔蒙对人体机能和性别的作用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然而,由于该时期主流文化的性别观仍然承袭着维多利亚时代男女二元对立的两性教条,科学家们对性荷尔蒙的认识受到制约,自觉或不自觉地以二元对立的观点将雌雄荷尔蒙分属于女性和男性(分别来自两性的生殖腺体),且认定其功能男女有别。尤其是一些保守的性内分泌学家,如维也纳的妇科专家恩格(Eugen Steinach),就是用性别敌对论来解释性荷尔蒙。他将男女的性腺体所分泌的荷尔蒙看成是彼此敌对的,认为性荷尔蒙在促进同性性征成长的同时,压抑着异性性征的发育。“男性荷尔蒙”和“女性荷尔蒙”之称,更让人误以为:雄性荷尔蒙(雄性激素)属于男人,为男性所分泌;雌性荷尔蒙(雌性激素)为女人所有,只有女性才会分泌。

直到20世纪30年代,一系列实验成果相继问世,性内分泌学家才不得不在事实面前承认:性荷尔蒙在性别发展上扮演的角色不亚于性染色体,男女体内均存在分量不等的雌雄两种性荷尔蒙,它们协力合作、同在人体某些特定的器官中发挥作用。

最为突出的实例是:1921年维也纳的一位妇科专家在雄兔睾丸里侦测到雌性荷尔蒙;1927年阿姆斯特丹大学药剂实验所在男性睾丸和尿液里发现了雌性荷尔蒙。更加震撼学术界的是:1934年德国妇科专家Bernhard Zondek发表在著名期刊Nature上的研究成果――在种马(公马)的尿液里分离出大量的雌性荷尔蒙。此后,接连不断的实验报告显示:女性体内也存在雄性荷尔蒙。1937年又进一步发现,不仅生殖腺体,而且肾上腺体也能少量分泌性荷尔蒙;由肾上腺皮质的网状带细胞所分泌的性荷尔蒙,有雄激素和雌激素,其中以雄激素为主(女性的雄激素主要便来自肾上腺皮质的分泌!)。这一切成果充分显示:雌雄两种不同性别的性荷尔蒙不仅同存于男女体内,而且同处于生殖腺及肾上腺,可简称为“雌雄同体同处”。

雌雄性荷尔蒙的同“体”同“处”的发现,使长期以来一直在为意识形态中的二元性别观寻找科学证据的专家们一下子傻了眼。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原本最被看好、最有资格成为自然界替“男女有别”提供依据的性荷尔蒙,竟然是模糊男女二元性别界线的“元凶”!以至于他们在发表的相关论文中,纷纷用“真够奇怪”、“出乎意料的观测”、“奇特的发现”等词汇来表达这种震惊。有些研究人员对自己的实验成果惊讶到必须再三强调:自己使用的尿液、血液,的的确确来自“健康的、正常的男人和女人”。还有一些科学家干脆用自圆其说的策略来缓解新成果带来的冲击,再三解释说?用来做实验的对象虽然外表正常,但毕竟是“潜伏的阴阳人”。他们不愿面对雌雄性荷尔蒙协力作用的现实。尽管如此,“雌雄同体同处”的事实毫不留情地宣告:雄性荷尔蒙不是男性的专属物,雌性荷尔蒙也不是女人的专利;雌雄两种性荷尔蒙同在人体器官中发挥作用。曾经表示过“异性荷尔蒙”在人体中所占比例极少、且没有显著作用的阿姆斯特丹学派,最终亦不得不承认:早在1928年他们就发现雌性荷尔蒙可以使已经阉割了的老鼠的精囊恢复成长,可当时他们把这一现象当作“误差”忽略了。

对性荷尔蒙功用的正确认识,主要归功于分离荷尔蒙技术的显著改善。20世纪30年代之前,只能靠比较粗糙的生物分析技术(biological assays)来辨识性荷尔蒙。此后,一方面有愈来愈多生化学家投入这个领域的研究,一方面由于有机化学在类固醇及脂类化合物研究上的突破,使科学家们有可能愈来愈深入地认识荷尔蒙的分子结构。异性荷尔蒙作用的发现,让科学家们对性荷尔蒙的奇异功用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英国和德国的化学家从1931年至1934年花了三年时间终于判定:雌雄两种性荷尔蒙都属于同一组化学物质,即类固醇,且两种性荷尔蒙的基本分子结构很接近,差别只出在一组氢氧根上(one hydroxyl group)。阿姆斯特丹学派在20世纪30年代末的实验也证实:两种性荷尔蒙通力合作,一起参与了男性第二生殖器官,如精囊、前列腺等的发育;雌鼠身上的子宫、阴道的发育亦有赖于雌雄两种性荷尔蒙的合力运作。对人体的血液、性腺和尿液中的荷尔蒙之检测结果还表明:女同性恋者的睾丸素(雄激素)比女异性恋者高而雌激素低;男同性恋者的睾丸素比男异性恋者低而雌激素高。尽管目前尚无法断定:是性荷尔蒙的水平不同导致同性恋?还是同性恋的心理及行为引起性荷尔蒙水平的变化?研究仍在继续……

总而言之,在男性体内,除了有大量的雄性荷尔蒙分泌外,也有微量的雌性荷尔蒙的分泌;同样,在女性体内,既有大量的雌性荷尔蒙的分泌,也有微量雄性荷尔蒙的分泌。男女体内的异性荷尔蒙含量极微,通常不显示出明显作用,但如果在成长期中,男性体内雌性荷尔蒙过多,就可能使乳房增大;女性体内雄性荷尔蒙过多,就可能长出胡须。性荷尔蒙的分泌主要来自性腺,少量产于肾上腺,在正常状态下,性腺中分泌的性荷尔蒙促进胚胎期性别(性器官)的分化和成长期第二性征的发育(如在卵泡或精子的成熟阶段,性腺对性荷尔蒙所需量不同,脑部特定部位会对其分泌加以调节,以促成卵泡或精子的成熟)。在探索过程中,科学家们曾企图将脱离了预计的实验结果(发现性荷尔蒙竟是性别暧昧的两性荷尔蒙)导入二元性别的框架内,却无法阻挡叛逆的实验证据冲垮二元对立的性别体系。性荷尔蒙的真相让科学界不得不放弃二元性别的认识框架而重新认知人体、诠释性别。

如今,绝大多数的科学家已经放弃了字面上的二元分类原则,改以“生化转换”的框架来认识性荷尔蒙。可是,20世纪末,仍有人在大量地生产和传播一些错误的性别信息,有意无意地隐瞒性荷尔蒙的真相。人们经常能听到如下一些出自“专家”的说词?由于男性激素作怪,使男人难改攻击侵犯的本性;停经后的女性因雌激素分泌减少,只能算是半个女人……此类有关性荷尔蒙的陈词滥调仍在继续误导人们对性别的认知。因此,有必要澄清我们头脑中有关男女差别的所谓“生理根据”,以免在不知不觉中充当了“男强女弱”的性别文化的吹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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